1、子卿 你努力发扬美德,在政治清明的时候建立功名,美好的名声传遍四方,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2、我远远地寄身外国,这是古人感到悲哀的事。
3、我常远望故人,能不叫人依恋!从前蒙你不弃,从远方给我回信,尽力安慰我、教诲我,比对待骨肉亲人还要好 ,我李陵虽说无才,难道能不感慨! 自从投降匈奴,直到今天,身处穷困之中,独自坐着,忧愁痛苦,一天到晚没有什么好看的,只见到外族的人,穿著皮制臂套、住着毡帐来抵御风雨,吃着带臊味的肉、喝着乳浆,来充饥解渴,抬眼想说说笑笑,谁能和我共同欢乐?边地冰层发黑,土地冻裂得十分厉害,只听见使人悲哀的北风发出萧条得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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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寒秋九月,塞外草枯,夜里睡不着觉,侧耳远听,胡笳相互响着,牧马悲叫,长吟悲啸,野兽成群,边地各种声音四处响起,早晨坐着听到这些声音,不知不觉眼泪都流出来了。
5、唉呀子卿!我李陵的心难道与众不同,能够不伤心吗? 我和你分别以后,更加觉得无聊,想到上有我的母亲,到了老年被诛,妻子儿女没有罪过,也都被当作坏人杀了;我自己辜负了国家的恩惠,为世上的人所哀怜。
6、你回国得到荣耀,我留在匈奴遭到耻辱,这是命呀,叫人怎麼办啊!我生於奉行礼义的国家,来到愚味无知的地方,背弃 了君王、父母的恩情,长期生活在蛮夷国内,真叫人伤心啊!使先父的儿子,变成戎狄一族的人,这也是我自己伤心的事!我功大罪小,不能得到汉朝君主的正确理解,辜负了我李陵一片诚挚的心意,每当想到这些,便忽然忘记了自己还活著。
7、我不难剖出心来表明自己的纯洁,割掉脑袋来表明我的心志,但国家已对我断了恩情,我杀身也没有益处,恰恰只足以增添耻辱。
8、所以常常因忍辱而挽臂愤慨,但又苟且活著。
9、身边的人,见我这样,就用不能入耳的欢乐曲调来劝慰、勉励我。
10、异地的乐曲,只能叫人听了伤心,增加忧伤罢了。
11、 唉呀子卿!人们相互了解,可贵的是彼此知心。
12、上次信写得仓猝,未能把我心中的话说尽,所以现在再简略地谈一谈。
13、以前先帝拨给我步兵五千,出征远国,五位将军因故误了会合的时间,我独自遭遇敌军和他们作战。
14、我带了行军万里的军粮,率领徒步前进的军队,出征到汉朝以外的地方,进入强大的匈奴的领地。
15、靠著五千士兵,对抗十万敌军,指挥疲乏的兵士,抵挡著刚上笼头的战骑,可是还斩将夺旗,追逐逃亡的败兵,就像扫除尘土一样把他们消灭得无影无踪,杀了他们勇猛的主帅。
16、我们全军战士都视死如归。
17、我李陵不才,很少担当重大的任务,以为这时自己的功劳不可比拟。
18、 匈奴打了败仗以后,举国动员,另外挑选精兵,强大的部队人数超过十万,单于亲自临阵督战,指挥部队包围我军。
19、敌我双方,力量已经不能相比,我们步兵和匈奴骑兵的势力,又相差极大。
20、我们疲劳的士兵再次作战,一个当一千人用,仍然是互相搀扶著,或者用战车装著受重伤的战士,争先恐后地拚命战斗。
21、战死的、受伤的积满原野,剩下的不满百人,而且都是身染疾病,连兵器都扛不动。
22、可是我振臂一呼,受伤的、有病的都振作起来了,挥刀向敌人砍去,使匈奴骑兵奔亡逃跑。
23、我们的士兵武器和箭都没有了,人们手无尺铁,连头盔都掉了还奋力呼叫,争著冲到前面去。
24、在这个时候,天地为我震怒,战士为我吞下血泪。
25、单于认为不能俘虏我,便想收兵回去,可是贼臣却把我军的底细告诉了他,他便又来攻击,所以我不免作了俘虏。
26、 从前高皇帝率领三十万士兵,被匈奴围困在乎城,那时,汉军猛将如云,谋臣如雨,可是还七天无法进餐,最后才幸免於难,何况我处於这样的境遇中,哪能轻易地脱难呢?然而汉朝办事酌人却议论纷纷,随随便便地责怪我没有死掉。
27、我没有死,是有罪的,但子卿看我李陵,难道是一个苟且偷生的人和一个怕死鬼吗?哪有背弃君主父母、抛弃妻子儿女,却反认为这是对自己有利的事呢?我没有死掉,是准备有所作为的。
28、本来打算像我在上次信中说的那样,是想寻找机会,报答君主的恩德呀。
29、我确实认为白白死掉不如建立节操,毁灭声名不如用行动报答恩德。
30、从前范蠡没有为在会稽蒙受亡国的耻辱而死去,曹沫不因为蒙受三次打败仗的耻辱而死去,最后他们终於分别替勾践报了仇,替鲁国雪了耻。
31、我心中深切仰慕的正是这些举动。
32、哪里料到壮志未立,可怨恨已经产生了,计划未能实现,可骨肉亲属却已被杀了,这便是我为什麼仰望苍天用手击心而流血流泪的原因。
33、 足下又说:「汉朝对待功臣的恩情不薄。
34、」你是汉朝的臣子,怎麼能不这样说呢?从前萧何、樊哙被拘禁,韩信、彭越被剁成肉酱,晁错被腰斩东市,周勃、魏其侯被定罪。
35、其他辅佐的臣子、立功的人士,如贾谊、周亚夫一类人,都真正是天下闻名的人才,他们具有为将为相的本领,却受到小人的谗害,同样遭到灾祸、受到侮辱。
36、终於使他们怀抱才能,被人诽谤,有本领而不能施展,他们两位的死去,谁不为他们感到痛心呢!我的祖父将军李广,功劳谋略胜过天地间的一切人,忠义勇敢在三军中数第一,只是不合贵臣的意,就自刎在远国以外,这是珈臣义土们扛著戟长声叹息的事啊。
37、怎麼能说汉朝廷对待功臣的恩情不薄呢! 况且从前你以一个轻车简从的使节身份,出使到拥有兵车万乘的匈奴,碰上一个不好的机会,以至於你伏剑自刎也不顾惜,展转流离,茹苦含辛,差一点死在北方的荒原上。
38、壮年时奉命出使匈奴,头发白了才回到汉地,年老的母亲死了,年轻的妻子改了嫁,这是天下很少听说、而现在没有的事。
39、那些蛮貊民族的人,尚且还赞美你的节操,何况做为统治天下的君主呢?我以为你该享受分封土地的待遇,得到封侯的奖赏。
40、但听说你回国后,赐给你的钱不过二百万,官位不过是典属国,没有用一尺封地来报答你的劳苦。
41、可是那些妨害他人建立功业、施展才能的臣子都被封为万户侯,皇亲国戚以及那一班贪婪谄媚的人都在朝廷担任高官。
42、你的待遇尚且是这样,我还有什麼指望呢! 汉朝对我没有死去给予沉重的处罚,对你的守节给予很少的奖赏,想使在远方听到这些消息的臣子,见到这种势头而来归顺汉朝,这实在是难啊!所以我每当想到这些,便不后悔了。
43、我虽然辜负了汉朝的恩情,汉朝对我也丧失了恩德。
44、前人有这样的话:「虽然忠心不是很强烈,却把死去看得像回家一样。
45、」我果真能安然就义,可是君主又哪能怀念我呢?男子汉活著不能成名,死了就埋葬在蛮夷之乡。
46、谁又能弯腰叩头,回来面对著宫殿北面的门楼,让那些办理文书的官吏搬弄笔墨呢?希望你不要再盼望我回汉朝了。
47、 唉呀子卿!还有什麼好说的呢?我们相离万里,人已经隔绝了,路也不通了,我活著成为另一世界的人,死了成为他方的鬼,永远和你生离死别了啊。
48、希望你告诉我往日的朋友们,努力为圣明的君王服务。
49、你的儿子很好,不要挂念,你要珍爱自己。
50、当北风吹动时,望你再给我写信来。
51、李陵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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