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4年11月7日
“江伫白,请不要隐瞒事实。”
“事实就是,我不小心路过。”
【资料图】
伫白脸上流露出慌张与担忧。他们说他们能看见她。她害怕极了。但是他们叫她不要害怕。她希望这是梦境。她希望她能醒来。
“我们需要一批志愿者。不过,伫白,你作为知情人士,我们想向您说明的是,您不能走。”
“我被你们扣押了吗?可是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你们都是专家,都是精英。你们为什么要我——”
“因为您看见了。而且我们需要志愿者。我们要——”她忽然停了下来,扭头看着身旁那个白发老人。老人不说话。
“请您不要担心,您的生活很快就能回归正轨。我们将替您处理好一切,保证将您的损失降至最低。”
“可是——可是我还不知道你们要我做什么呢!”伫白慌张地说道。志愿者这三个字好像一座山一样。这些人一定是什么法外狂徒。可是她能做什么呢。她好像只能听天由命。他们明显不愿回答过多。他们像哄一个婴儿似的哄她。
今年来不断恶化的气候和人工智能的兴盛,让她不由得联想到许许多多恐怖的后果。她的大脑被各种可怕的事物占据。她听到了抽泣声。那是她自己发出来的。
“你们不让我对外人说,现在又将我抓起来。我不相信你们不是很正常——”
她的意识忽然模糊,眼前的一切消失了。
翩安烦闷地走在会明大道上。阳光将树影劈成碎片。她望着雾气腾腾的湖面,仙境一般的气息使她透支。她正在构思一幅画。不过是这千疮百孔的光怪陆离,和无解的失望。
人死的时候是怎样的?到了哪一步才算死了?意识是怎样瓦解的?是神经元之间的连接消失时吗?是这个系统不再进行计算的时候吗?
但是人终有一死。有什么好怕的呢?为何要追求永生?那可没什么好追求的。某种程度上哪就是个无限循环。所有无限而永恒的东西都使她恐惧而厌恶。生命结束之时,便不要想着重生。难道有始有终不是最好的吗。谁说死后就从宇宙中消失了?难道在他们心中宇宙只有空间而没有时间吗?不,才不是呢。存在过的人,在那个空间的那个时间就是永远存在的。永远不是时间上的永远,不是沿着时间轴不变的永远。永远是那时那地的永远。是——如同宇宙没有开始的永远。
她不知道她的思考到底有什么意义。她只是一个喜欢胡思乱想些没用东西的懒孩子,偶尔会把想法画下来,但是这只是随心画的东西,是绝不能给别人看得。尽管打人们总是把这些草稿是的画拿出来,不管她怎么哭闹都是她的错,是她不讲道理。如果给家里客人拿着看时反抗,更是要被劈头盖脸地骂一通。她知道不论如何都不会有人听她的想法,渐渐地也放弃了抵抗。或者是,她的抵抗方式变成了无穷无尽的沉默。哦——不过现在她已然长大,可还是被说连个孩子都不如。随时随地的神游让她难以适应每天要记着各种事情的生活。
“妈妈,贝儿能不能和我们一起走?”
“不能。这路上大费周折,不适合猫猫。猫猫会不开心的。”
“嗯妈妈我会照顾好贝儿的。”
“不行。今晚我们就把贝儿送去你哥哥家。”
奥卡一脸无奈地看着妈妈。奥卡是家中的次子,九岁。他的哥哥堕宫现年二十七岁,离家不远处买了套房,正在自主创业。他和同门创办的公司收到了自己研究生导师的天使投资,自然是忙里忙外。他曾让奥卡帮忙设计了公司的Logo,还自命不凡地说要做一个创造者。可是哥哥到底有什么能耐,奥卡也说不上。奥卡的父母对兄弟二人的培养称不上严格,堕宫从七岁开始自学多种编程语言,只要没有人管教,他便毫无顾忌地制作着他想做的一切。自从十八岁那年弟弟出生,堕宫的叛逆天性让他执意做出选择。堕宫像他父亲一样,有点狂妄自大。他的父亲常常抱怨自己怀才不遇,至今未取得什么成就。而奥卡和哥哥不同。天生多病的奥卡好像带有一丝忧郁气质。他不喜欢和小朋友们一起玩耍。而父母的争吵不断让小奥卡总是彻夜失眠,任何人声都会被他挫人为争吵声。他经常感到身体不舒服,感觉头疼,眼睛疼,胸口疼,上体育课更是眼前一黑,世界漆黑一片,好像越是漆黑,头脑才越是清醒。但他很少说,因为他说他不舒服会刺激到他的妈妈脆弱的心脏,还会引得自己挨骂。打他哥哥出生,他妈妈有心脏病,哥哥说记忆中小时候的妈妈就是个大药罐。他的同学们喜欢欺负他,乱摔他的东西,编出各种故事扣在他的头上,围观他上厕所,嘲笑他不会对老师撒谎,好像他就是这个班级的玩物和奴隶。他从不还手也从不争辩,反倒是那些坏孩子恶人先告状。他默默忍受着,不是因为他不愤怒,只是他明白现在报复都是徒劳,就像父母的争吵永远不能避免那样,反抗只会加剧他的痛苦。他也曾试图阻止惨案的发生,但是他的关心换来的是妈妈一句冷到地狱的“你妈死了”,接着是各种谩骂和污言秽语。他的勇敢和真诚被消耗尽了。他想,世界上的大多数都是邪恶的,只有少数善良的人,可是越是善良真诚就越是被人欺辱。如果有一天,少数天性善良的人能将当初受到的屈辱加倍报还,那将是正义的最大胜利。只要这么想,他便有了活下去的动力。可是少数人怎么才能胜利——潜伏!潜伏就是最大的胜利!在一次次的绝望中,他开始有了这种世俗的欲望——他想要权利,占据主动权,这样才能安全,可是这都还不是时候。人类原始的欲望和仇恨在他的心中滋长。他确实变了。不再是当初那个天真纯粹,喜欢知识,渴望分享知识的孩子。这种改变并不需要太大的年龄,只要他受不了了,一念之间就会改变。
奥卡很喜欢哥哥。哥哥好像能体会他的痛苦,给他需要的关心。但哥哥说眼界要打开。哥哥说他也是在跟过去的自己和解。
“少数人是永远不可能战胜多数人的,因为多数即正义。”
奥卡自然不能接受自己受的委屈被说得如此反人类。哥哥轻描淡写地说:“你长大就懂了,所有人都戴上了面具,谁也分不清哪些人善良,而哪些人,是霸凌者。”
“......”
“其实,人们都有正义的一面和邪恶的一面。很多时候,邪恶的出发点,反而是善良。走得远了,忘了初心,就会变成了自己讨厌的人。人是会变的。你会变。他们也会变。真正讨厌的家伙算不上多数。别沉浸痛苦。想想你喜欢的东西。”
“我觉得我离一切梦想都很遥远。我的梦想多么美丽而不切实际啊。可是我哪有精力去追寻呢?如果未来的我忘记了这些痛苦,那就是对我现在遭受的一切的不负责。是对我自己的背叛!”
“我理解你的想法。可是,为了那些个不值当的家伙耽误自己的前程,才令人惋惜呢!沉浸痛苦的代价是很大的,不要低估它。它会在你再次受到心理创伤的时候更加脆弱。你会因为一点小事耽误你的梦想。而只有经历过,你才会懂得后悔。你才会知道——原来不受情绪干扰是多么的可贵。”
“可是——可是——”眼泪从奥卡的眼中挤出。堕宫的眼睛也红红的。但是在弟弟面前,他忍住了。
“奥卡!跟个傻子杵在那,怎么叫都不答应。你是不是就把你妈当空气。我知道了,你就想把你妈逼死。什么事都不想,都是我替你们操心。你和你哪个蠢爹一样。你这种人进了社会早晚被人笑死。”
一段猛烈的人类声带发出的嘶吼顿时让本就眼眶含泪的奥卡的本能激发了出来。他开始大哭。他的思绪像毛线缠住了他。忽然从对未来的救赎抽离,一段美好的回忆就这样遭到了亵渎。果然,他不配拥有梦想。他只配陷在各种琐碎的小事上,事事服从安排,像一台伪装成人类的机器。就像妈妈眼中,出去玩不能欣赏美景,应该一直盯着自己的包包防止被盗。为什么?因为花这么多钱不就是为了训练他的注意力吗,怎么能去欣赏风景呢?他有什么想法,都不敢说出来。从小到大的各种哭泣时发生的事情浮现在他的脑海。他的大脑超负荷地运转着。
“我真的想死。”他对自己说。他幻想出一个空无一人的大厅,他走了进去。屋里金光闪闪,烛光相映。他喊着,试图听到回音。但是没有。此刻的他感到非常不真实。半昏半醒的头脑让觉得自己在做梦。他不知道哪个是梦境。他用哭声掩盖这一切。此时世俗的喧嚣好像不存在了。他忘记自己身处何地,忘了自己在干什么。他的思维完完全全地逃走了。因为——他的身体永远逃不走。妈妈的脾气,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忽然降临。他学会了逃避。心理意义上的逃避。他逃避的也不是具体的事。他逃避的是他的情绪。但是是无意识的。孤独感席卷着他,但恐惧感支配了他。
“你使劲叫!让邻居全听见,丢死你的脸!”妈妈的声音仿佛来自远方。
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哭得有多大声。但逐渐清醒,随之而来的便是头疼难忍。他也没有力气哭喊了。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哭了多久。他感觉他被抛弃了。紧接着是一段很长的沉默。他习惯了。他时不时的抽泣着。“我是笑话。我是笑话。”他不断重复着想这句话,每一次想都感到伤口更深了一点。摆在他面前的事实是,要么承认自己是个笑话,要么觉得这个世界才是个笑话。他不明白需要多恶毒的心肠才能说出这样的话。就算说的是别人,他也是会哭得。这个世界太负面了。所有人都想让他死。凭什么?凭什么别人就可以拿人出气?
“我果然傻。我应该骂回去。”但是他不敢。潜伏!还是潜伏!尽管哥哥说得好,但此刻的他最后的尊严就是将来要报复。如果不这么想,他便觉得自己失去了希望。
“她已经好久没有找过我了。”业颖轻声道。
“谁啊?江伫白?”
“是啊。”
“好久是多久?”散谜苦着脸说。业颖抬起头: “四天呢。这又不是假期。她四天不来找我。唉,这一天天的也不知道发什么疯。”
“你别想太多啦。”夕阳的光芒穿透阳台的玻璃门,打在地砖上,和他们的脸庞上,柔和之中带着几分梦幻。
“我想去自习室,拜拜。”
业颖其实是想转移注意力。他不断敦促着自己,不要干傻事。他戴着耳机,步伐快速却不乱。他的心里装着好多事呢!他要去发光发热。他要去影响世界。他可千万不能做什么傻事。他还计划着晚些时候去一趟健身房呢。得赶紧了!
“伫白好多天不说话,是不是不开心了?”阿九问海俐。
“对啊。伫白!”海俐附和道。
无人回复。阿九和海俐并没有多想。她们给对方分享了生活日常和读书感悟。海俐说她今天要看完《红楼梦》。阿九说她要写解说发在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