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至8月5日20时,国产动画电影《长安三万里》票房达16.26亿元,打败一众中外动画片,成为目前2023年动画片的内地票房之王。
为何有那么多人喜欢《长安三万里》?为何影片带来那么多争议?对于中国动画的未来,《长安三万里》能给中国动画人带来何种启发?就这些问题,广州大学数字媒体艺术系主任周鲒近日接受了羊城晚报记者的独家专访。
过去太多“神剧”,终于来了一部“诗剧”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羊城晚报:在《长安三万里》观影之前,您对影片抱有多高的期待?
周鲒:完全不抱期待,因为它看起来就像是一部人物传记,而这类作品很容易作标签化处理。况且,这个题材也不容易动画化。
羊城晚报:看完电影之后的感觉呢?
周鲒:超乎期待。但事实上看前三十分钟的时候,我还有点忐忑。我怕它不动画,又怕它太动画。所谓不动画,就是缺乏动画艺术本身的魅力;太动画,就是在美日动画的套路中循环。而且我有个疑问——没有魔法、没有拟人、没有怪物,甚至连个反派都没有,这也太不动画了吧?直到《将进酒》那一段出来,我才放心了。
羊城晚报:为什么?
周鲒:那一段《将进酒》,是动画艺术强化了诗、理解了诗、扩张了诗。我看到国产动画正以一种强悍的姿态跟传统文化进行碰撞与对话,而不是标签化地将唐诗供在神坛上。它将诗人与诗的一切,以及诗的时代抛洒出来,为无数人展现了何谓“诗意地活着”。
中国动画过去有太多“神剧”,现在终于等来了一部“诗剧”。
羊城晚报:唐诗可算是中国人生活中的“标配”,您认为影片在这个题材上做得最出色的一点是什么?
周鲒:确实,从小到大,谁还没背过几首唐诗呢?但你能感受到唐诗跟你的关系吗?唐诗对现代中国人而言究竟魅力在何处?这部电影用动画的方式大胆回答了这些问题。
我想,这部动画之所以能引发如此多的讨论,正充分说明唐诗是活的,它与每一个中国人的生命息息相关。
中国动画终于不再打“悲情牌”
羊城晚报:影片从高适的回忆切入,通过其与李白一生的友谊,展现了很多我们曾经从书本上认识的人。您觉得这个切入点如何?
周鲒:大时代恰恰需要个性化的观察,这个切入点我很喜欢。这部动画并没有强调它复原了多少唐代场景,因为那只是物理的唐。它更多展现的是一个“全民诗人”的长安。这样,观众才能更理解何谓“诗在,长安在”。
这是文学意境中的古典中国,动画能去涉及这个话题,太难得了。
羊城晚报:近年来,走中国风路线的动画片有很多。您觉得《长安三万里》是否走出了自己的路子?
周鲒:回顾百年中国动画史,我们一直在建立属于自己的民族风格。那么,动画的中国学派,其内核究竟是什么呢?表面看来,答案似乎是民族故事的加入,视觉的继承或音乐的辅助。但真正的中国动画的自信是哪里?《长安三万里》回答了这个问题。属于这块土地的想象力终于以狂想曲的方式,动画起来。
羊城晚报:所以您认为《长安三万里》的内核是什么?
周鲒:动画是“拼”想象力的。这个想象力绝不是特效或水墨技术,而是如何让观众与一个想象的世界共鸣。我们念念不忘的动画中,总有某个场景、某个角落、某个心境让你流连忘返。当黄鹤楼、扬州、千里江陵、长安这些唐诗意境幻化为动画场景的时候,中国动画找到了自己的原动力——东方诗意。
羊城晚报:从动画技术的角度而言,《长安三万里》给您的最大惊喜又是什么?
周鲒:国产动画电影终于不再以技术突破为宣传点,这就是从动画技术的角度而言,《长安三万里》给我的最大惊喜。
不再以“自来水”的方式打悲情牌,不再觉得观众欠了国产动画一张票。而是,用动画的方式踏踏实实地讲唐诗。
集体背唐诗,这个画面难道不美?
羊城晚报:影片展现了众多唐朝诗人和名人的形象,讲述了安史之乱前后的历史。有观众认为,影片并未完全遵照史实,这是一种创作上的任性。对此您的观点是什么?
周鲒:这是个老问题。在我看来,不是动画片能否“戏说”,而是文艺创作需要审美。我们总是在严肃的地方要求戏剧化,却在浪漫的时候苛责创作者不遵照史实。其实每一位观众都明白,我们是在看一部动画片,而不是一部关于唐代的历史纪录片。这是前提,更是立足点。
我猜想,李白看了这部片子会说,嗯,还不错,就是还不够疯。他肯定不会说,这个时间点上,史实错误。如果那样,他就不是李白了。
羊城晚报:《长安三万里》片长为168分钟,是中国影史上时长最长的动画电影。部分观众认为影片“节奏慢”,您认为是否存在这个问题?
周鲒:在我看来,《长安三万里》是可以成为动画史的经典范本的。所以,它是要准备经历十年、二十年、五十年甚至上百年的不断讨论的。当一个又一个片段被单独拿出来分析的时候,肯定不存在节奏慢的问题。因为,快与慢都是相对的。当然,对今天的网文节奏来说,唐诗的节奏也很慢。
我们不能用《米老鼠和唐老鸭》的节奏来要求《天空之城》,也不能用《哆啦A梦》的笑点去要求《玩具总动员》,动画应该是丰富而多元的。
羊城晚报:从人物到节奏再到讲述方式,《长安三万里》上映后引发了很多讨论。这本身就说明,它并不是一部“传统”的动画电影。
周鲒:好动画就是要突破边界,告诉观众,动画还可以这样。皮克斯当年那部《机器人总动员》,开场前半小时无对白。很多人第一次看的时候不理解,回味之后却被深深打动。看《长安三万里》的时候,大家也需要在很多方面抛开陈见。
羊城晚报:有观众统计,整部电影出现了48首唐诗。在部分观影场中,出现了孩子们集体背诵唐诗的场景。您怎么看这个现象?
周鲒:孩子们集体背唐诗,这个画面难道不美吗?我看片的时候,当周围的孩子开始跟着背,我刚开始也有点烦躁不安。但很快,我就与他们共鸣起来,因为内心深处我也在吟诵,只是没这么大胆地背出声而已。
羊城晚报:还有观众认为,这部电影里李白和高适的人生故事,其中况味只有中年人才能体味。您怎么看?
周鲒:这恰恰说明《长安三万里》成功地将国产动画的受众扩展到了各个年龄层。动画本来就是少年人观察世界的方式,因为《长安三万里》,一群中年人归来仍是少年。
唐诗是中国动画的“能量包”
羊城晚报:这是追光动画继“新传说”“新神榜”系列之后开启的“新文化”系列的首部作品,对比之前两个系列的作品譬如《白蛇:缘起》《新神榜:哪吒重生》《新神榜:杨戬》等,您觉得《长安三万里》是否有进步?
周鲒:从民间故事到神话家族,直至今天的“唐诗动画”,无疑,这是迈出了巨大的一步。甚至在我看来,这一步才是中国动画真正找到民族性的关键。毕竟中国古代文化的核心之一就是“文人传统”,那是我们基因深处与世界相处的方式。
羊城晚报:过去,国漫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借鉴主要靠神话传说。《长安三万里》算不算成功拓宽了国漫的创作边界?
周鲒:不只是拓宽边界,还挖到宝藏。这才是真正的“源头活水”。
从神仙家族到唐诗众星,从照搬超级英雄模式到寻求中式元气,我想说,中国动画已经接上了东方文学元宇宙的“充电口”。
羊城晚报:作为普通观众,您会为《长安三万里》打多少分?
周鲒:85分吧,三个小时确实有走神的地方。
羊城晚报:作为业内人士,您又会打多少分?
周鲒:99分,因为动画与中国文化精神终于连线成功。
羊城晚报:最后想问,这部电影最打动您的一点是什么?
周鲒:动画片其实是少年人的世界观,所以它们总是显得有点“中二”——偏执而真心,执拗而真挚,狂想而真诚。但我最爱的就是这份真。无论是李白还是高适,《长安三万里》里面塑造的唐人都是那么真——真疑惑、真彷徨、真浪漫……这份真情实感,对强调虚拟的动画而言,最为难能可贵。
很多人说看《长安三万里》的某些情节会流泪,那是因为观众看见了自己内心的那点“孩子气”。唐诗从某个角度来说,就是中国文化的“孩子气”。这份干干净净的心,上天入地的冲动,是中国动画最大的“能量包”。
(文章来源:羊城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