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安市人民公园动物园
红星新闻记者丨罗丹妮 实习生丨杜鑫 李佩欣
【资料图】
责编丨冯玲玲 任志江 编辑丨何先锋
今年4月，安徽六安市，一位八旬老人经营30多年的动物园面临搬迁的消息登上热搜。该动物园工作人员称，这里的基础设施多年不变，没有专业兽医，旁边又都是“水泥森林”，已经不适合动物再住下去了，但园长也不知道这一园的动物，该搬去哪里。这不是第一家面临困境的动物园。2017年2月，有着“一个人的动物园”之称的重庆市涪陵区望州公园内的小动物园停业整顿，园内部分动物搬去了重庆市动物园，园内剩余的动物，经当地林业部门初步考虑通过野外放生的方式解决遗留问题……
动物园经营屡遭困境背后，是中小动物园生存难的缩影。自上个世纪五十年代起，很多市、县区兴办了大大小小的动物园，数量不断增长。然而几十年过去，随着大众生活娱乐与受众科普方式的多样化发展，大量游客涌入位于大城市的规模宏大的野生动物园，而那些中小动物园逐渐被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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尴尬的中小动物园
动物种类得不到更新、竞争力下降
我国最早一批动物园的建立，可追溯到百年前。1906年，北京一处农事试验场内附设的“万牲园”，开放售票接待游人，这也成为中国历史上最早的近代公共动物园。据史料记载，当时“建有兽亭三座，兽舍四十余间，鸟室十间，水禽舍、象房、陈列室等。展览动物80余种，700余只”。
1955年，万牲园更名为北京动物园，自此各地兴办了众多大大小小的动物园。资料显示，早期的动物园类型以公立的城市动物园为主，作为旅游业的一部分，彼时动物园产业处于蓬勃发展时期。有媒体报道，北京动物园1984年接待游客量达1200万人次；在第一个“五一”黄金周，最多一天就接待游客达25万人次。直到1997年，中国第一家民营野生动物园——长隆野生动物世界诞生后，建设在城市近郊的野生动物园数量不断增长。
《2022年中国动物园行业分析报告-行业发展现状与发展趋势前瞻》中显示，2017年我国动物园数量为182个，2018年我国动物园数量为185个，较上年同比增长1.6%。另据相关网站数据显示，近两年，动物园相关企业年注册量增长速度加快，2019年注册量为474家，2020年注册量为833家，同比增长了75.7%，达到近十年注册量的高峰期。截至目前，我国共有2958家动物园相关企业。
除了一线大城市及省会动物园规模不断扩大，各市、县区也陆续出现了城市公园里的园中园、依附于商业体的室内动物园、展区等更多类型。几十年过去，原本承担“科普”角色的中小动物园逐渐变得冷清，大众记忆中的动物园开始“衰老”。
安庆市动物园作为安徽省建园最早的一批动物园，于1956年在安庆市菱湖公园内建园，开放已有60多年的历史。安庆市动物园原园长江根田在2014年受访时就曾表示，与动物园刚开放那时相比，游客量逐年下降，动物园的发展已遭遇“寒冬”。其称，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动物园的游客量一度达到每年20万人次，而现在随着城市不断扩大，城市人口在不断增加，动物园的游客量却只能维持在每年10万人左右。
↑安庆市动物园内景
4月18日，该园区一名李姓工作人员向红星新闻记者坦言，目前动物园的处境没有改善，一是动物园目前有四五十个品种，动物种类更新的不多，近几年也没得到更新；二是动物园缺乏专业人才和设施；三是原始的展览方式适应不了社会的发展，导致整体竞争力下降。反观周边的合肥野生动物园——占地大，集动物保护、科学研究、科普教育和休闲娱乐于一体，加上如今交通便利，跨地区逛动物园不是难事，安庆市民当天即可往返合肥参观，因此分流了不少游客。
这位工作人员介绍，安庆动物园为公立动物园，每年有四成的定额补助，补助发放至安庆动物园所处的菱湖公园，因此不会有经营困难，动物饲养不会受到影响，只是工人收入、加班费会有所下降。其还表示，近几年游客量下降了不少，盈利情况也下降了，每年比以前少了几十万左右。
与周边居民的相互影响，也是长期存在的一个矛盾。这位工作人员表示，在动物园附近有居民区，动物的叫声影响居民休息，还有居民反映动物气味很大，距离最近的居民区只有几十米，相应的周边环境对动物也会有影响。“居民反映这些问题很多年了，也会有居民投诉。但搬迁是大问题，需要市里总体规划，不是动物园想搬就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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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园中园”
城市组成的一部分、不完全为盈利
此前有媒体报道，从1992年运营至今的六安市人民公园动物园被要求搬迁的消息，曾一度引发六安市民不舍，尽管是工作日，仍然有很多人来打卡告别。
六安市人民公园动物园与安庆市动物园，均为“园中园”类型。而这类兴起于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动物园，在当地市民心中承载了许多童年时的记忆。
泸州市民小兰告诉红星新闻记者，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她还在读小学，每天放学回家都会步行穿过忠山公园，内部设有亭台楼榭，还有一处小规模的泸州市动物园，动物种类不多，有孔雀、鹿、黑熊，游客可以给小动物喂食，还有动物表演。
后来动物越来越少，直到有一天小兰发现黑熊不见了，慢慢梅花鹿也不见了。上了大学之后，她重游公园，发现动物园已经不见，全部改建为公园。
根据泸州市住建局通告，出于对忠山公园实施品质提升工程，泸州市动物园在2012年搬迁至城郊的龙马潭公园。据泸州新闻网2021年报道，随着龙马潭公园内动物园相关设施设备老化，已不适合动物栖居。
留在小梦记忆中的达州市动物园建在当地人民公园内，是她小时候和小伙伴们经常玩耍的地方。有时她们也会顺便去动物园逛逛，但一靠近动物园，就会有一股刺鼻的臭味，动物们也不太活跃。老虎和大猩猩需隔着两道沟渠观赏，园里设施陈旧。有一年园里新到的骆驼让市民感到新奇，增加了一波人流量。大学毕业后，她偶然想去动物园旧地重游，朋友提醒她动物园已经搬迁了。
据达州晚报2018年的报道，2008年，由于城市建设等各种原因，达州动物园不得不从人民公园迁到凤凰山脚下。售票员杨安勇接受采访时表示，自从搬到凤凰山下后，动物园的生意就越来越差，一天不开张的日子相当寻常。
从事动物饲养管理和研究工作多年的吕亚奎向红星新闻记者介绍，目前我国的动物园可以分为公立与私营两种。其中公立动物园分为财政全额补助、差额补助和自负盈亏三种，国内动物园的门票收入占总收入的90％左右。
《逛动物园是件正经事》作者花蚀向红星新闻新闻记者介绍，“园中园”动物园在很多二三四线城市是主流。这些动物园地方不大，动物不多，规模很小，收费也很低，常年难以获得关注——无论是官方的关注，还是民间的关注。这往往会造成一种恶性循环：越得不到关注，越卖不出门票，动物园的收入就越低，导致水准稳步下滑。
搬迁新址或安置动物，对这类动物园来说也是不小的问题。六安市人民公园动物园园长罗爷爷写给广大市民的一封信中提到，该动物园一直保持10元门票不涨价，不管条件怎么艰苦，爷爷一直用心经营，不久前还对笼舍进行翻修，匆忙的搬迁让他担心三十多种动物没有了容身之所。
红星新闻记者注意到，这类动物园大多搬迁至城郊，园区的动物有的合并到当地的大型动物园，有的寻找野外放归。据媒体报道，2017年2月，有着“一个人的动物园”之称的重庆市涪陵区望州公园内的小动物园停业整顿，园内部分动物搬去了重庆市动物园，园内剩余的动物，经当地林业部门初步考虑通过野外放生的方式解决遗留问题。
花蚀认为，一座城市应该保留公益性质的城市动物园。但是，对于许多小城市的园中园式动物园，他同时感到悲观，“这样的小型动物园它可能改造也很难，经营也很难，在里面的动物生活状态可能也不好。”
谈及公益性，花蚀还表示，除了中小型动物园，还包括自收自支的南京市红山森林动物园等大规模动物园，基本维持门票低、长年不涨价的情况。“作为市民来说，价格不高去的次数就会多，动物园是城市组成的一部分，目的并不完全是为了盈利，或者说动物园本身就带有公益性质的。”
↑南京红山森林动物园，饲养员给大象喂食
吕亚奎也认同，动物园是一种公益性的准公共产品，它给人们提供了亲近自然、亲近动物的机会，并且还可以普及科学知识。吕亚奎认为，公众通过与动物亲密接触获得的知识体验是互联网、书本无法取代的。“一天能吃300多斤食物的大象，身高4.5米的长颈鹿，只有你真的站在它们面前，你才能真正感受到大自然的神奇魅力。”
吕亚奎坦言，动物园一直面临着人才短缺的问题。他解释道：“动物园的动物种类繁多，而且有不少是珍稀动物，因此，动物园对专业技术人才的依赖度较高。但是动物园员工工资待遇普遍不高，加上有些动物园位置偏僻，留住员工成为一个较大的难题。”吕亚奎表示，很多动物园在挑选员工时，将喜爱动物作为第一要求。也正因为喜爱，不少员工深耕于这一行业。
在动物园行业工作多年的吕亚奎，非常认可南京红山动物园员工对动物们的理念和态度。他表示：“红山动物园的员工真正地把动物当作自己的‘朋友’‘同事’和‘家人’。”但吕亚奎也直言，一些小型动物园想要完全模仿红山动物园打造明星动物、开放认养等脱困方式，可能还存在难度。“小型动物园由于动物数量少、种类少，在珍稀动物方面也不具有优势，因此其吸引力和影响力也难以达到理想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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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营动物园客流量下降
有的一度想转手，但苦于没有下家
公立动物园在持续盈利与科普教育之间的协调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红星新闻记者注意到，一些三四线城市的民营动物园即便在迎合市场化发展下，也遇到了难处。他们有的开通线上直播卖票缓解客流量下降，有的一度想转手动物园，但苦于没有下家。
山东诸城市南湖动物园是一家由私人投资兴建的动物园。该园2018年创建，占地面积3000余亩，园内有物种200余种，动物3000余只。记者注意到，诸城是山东省潍坊市的一个县级市，南湖动物园位于诸城市东南。
负责该动物园运营的管经理介绍，南湖动物园离诸城城区不远，市民驱车20分钟便可抵达。再加之诸城当地娱乐设施并不多，潍坊市也没有其他动物园，因此南湖动物园的客源范围可以扩展到诸城周边几个县市。
近三年以来，他们与其他动物园一样，客流量大幅减少，经营状况困难。为此，2021年10月，该动物园在抖音平台设立了自己的账号，以增加关注度。记者注意到，该动物园的抖音账号每天都会进行线上直播，短视频内容以动物的日常活动、饲养员工作日常、优惠票务信息为主。除此之外，管经理介绍说，运营团队也会请一些流量达人来动物园进行“探店”，以增加动物园的流量。管经理表示，线上业务运营一年多以来，他们通过抖音平台销售的门票达到5万多张，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客流量减少的问题。
此外，为了打破动物与游客之间的“界限”，增强游客与动物的互动性，这家动物园还专门设立了动物散养区。散养区内的动物大都是羊驼、梅花鹿、鸵鸟等性情温顺的动物。游客可在此区域内对动物进行投喂，与动物亲密接触。管经理向记者介绍，动物园还拥有一个两栖动物爬行馆，馆内饲养了各种蛇类、蜥蜴、鳄鱼、龟等两栖动物。“在北方地区，这些动物比较少见，可以吸引不少游客。”
↑东莞香市动物园，游客投喂长颈鹿
何先生经营成都一家室内动物园已经三四年了, 这家动物园由私人投资建设,设在某大型商城内，占地3000平米，有70余种物种，40余名员工。何先生当年接手这家室内动物园，考虑到这类动物园市场前景比较好，“相比于传统型的动物园，室内动物园的动物都是不常见的身形较小的动物，如土拨鼠、浣熊、豚鼠等。这些动物与游客有很强的互动性。游客可以与动物亲密接触，可以投喂、抚摸小动物。”再加之位于市中心的商城，不愁潜在客源，动物园吸引了不少年轻人、亲子家庭等客户群体。
但近几年，这家动物园的客流量比以往减少了一半。在成本依然保持不变的情况下，动物园的经营状况已经入不敷出。一年前，为了扩大店铺影响力，动物园也开设了抖音号，并在每个工作日进行两个小时的直播。何先生介绍，短视频等营销手段扩大了动物园知名度，但直播业务本身并没有带来营收，客流量增加并不明显。对于自家动物园的前景，何先生态度悲观，一度想转手，但苦于没有下家。
花蚀向记者表示，在我国，动物园是有准入机制的，需要有很多资质。但是，当一座动物园无法维持自身运转的时候，问题就来了。有的会面临裁撤，有的私企会想办法找政府接盘，还有的每年都会因为难以维持上热搜，持续了许多年，还坚持着。但也有很多动物园，消失得悄无声息。因此花蚀认为，动物园还缺少一个退出机制。这个机制该是怎样的？目前还需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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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动物园收入减少五至七成
专家呼吁：对新建动物园要“非常慎重”
中国新闻网报道，根据中国动物园协会官网去年7月发布的消息，该协会管理工作委员会2022年会议透露，协会各协作区报告的动物园状况显示，疫情期间，动物园闭园管理时有发生，2022年上半年三分之一的动物园都采取过闭园措施，有的长达120天，“很多动物园全年收入减少了50%-70%”。据云南网消息，2020年1月24日以来，云南已经临时关闭了19个动物园、野生动物园、室内萌宠园、马戏团等野生动物展演场所。
中国生物多样性保护与绿色发展基金会副理事长兼秘书长周晋峰认为，现在不应该再新建、新批动物园，或者说对新建动物园要“非常慎重”，特别是地级市或者是人口比较少的城市。而对于已有的、经营困难的动物园，应该加快转型。
在周晋峰看来，动物园是工业文明的产物，动物园兴起和建设的初期，基本上是为了挣钱、旅游、娱乐，后来人们逐渐加入了科普等内容，但他认为，现在过多的动物园已经不符合现阶段文明的需要了，至于科普等职能，可以由其他方式来替代，“对于经营不善的动物园，对于环境和周边有矛盾、有影响的动物园，对于动物福利没办法充分考虑的动物园，我们的意见是，这类动物园都应尽快转型。”
↑北京动物园游客爆满，孩子扎堆游园
当被问及是否应取消经营困难的小城动物园时，吕亚奎表示，应该以长远的眼光看待未来的发展，不能因为暂时的困难就直接取消，“但如果一些动物园确实长期无法维持，或者长期亏损，我认为该关门也得关门。我们既不提倡打肿脸充胖子，也不提倡一刀切。”
谈到动物园未来的发展方向，吕亚奎认为，如今公众对动物园提出了更高的观赏要求，因此动物园未来发展的趋势必然是由传统的圈舍型动物园，向复合型的生态动物园转变。“动物园刚刚兴起的时候，人们来到动物园见到平时看不到的动物就很满足了。到后来，人们希望看到动物在它们应该生活的环境中展示出自然的行为，比如火烈鸟应该在水里，骆驼应该在沙地上等。再接下来，人们就要依托当地的地形山势、自然生态，打造符合动物的习性的一种复合型的生态动物园。”
吕亚奎这样描绘自己心目中的动物园：“在那里，动物们有着和人类平等的地位，它们在属于自己的地方自由活动，其中有些动物还是野生动物。人们是否能够看到它们，取决于动物们的‘心情’。人类与动物的相遇，是一个生命体与另外一个生命体的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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